「傅宣」春天游泳
＃校园/双向暗恋
序号加粗带＊的是四月的游泳时间线 其他是九月开始的现在
00
九月初的黄昏还是盛夏的那种烫。回教室的高峰期过了，大家都安安静静地坐在教室里写着作业。班主任叫傅菁去拿改好的周记本，她便拉上同桌杨超越去搭把手。
走上楼梯的时候，吴宣仪从数学办公室的后门走出来，迎面遇上傅菁和杨超越，她的目光淡淡地扫过她们俩，脚步微顿后又恢复正常的节奏，与她们擦肩而过。
楼梯间是真的不宽敞，吴宣仪也没有刻意避着她们，她脑后的马尾扎得低，还有碎发散在两边，她走起路来有点蹦蹦跳跳的，下楼的幅度大，靠近的时候发尾就扫到傅菁的肩膀，洗发水的清香飘过来。傅菁的心跳慢了一拍。
其实吴宣仪是想打招呼的，但在脑子里搜索了半天却不知道眼前这个女孩子的名字，看她也没有什么反应，就悻悻地收起笑容继续往前走。
这电光火石的一秒钟。
杨超越看着傅菁不动，懒洋洋地问她，“你们认识吗？”
“我们......不......熟。”
“熟”字拆开来，有可以被分“享”的快乐悲伤，也有从“执”拗里甩出来的“丸”，更有在心底里跃动着的、青蓝色的一圈火焰。
没有褪尽的夏日把记忆像吃坏的胃一样翻涌着蒸发出来，一切好像又折回那个春天。
＊01
都高中了才去学游泳不是很丢人吗，傅菁心想。但是妈妈口中的“暑假去普吉岛旅行”真的很有诱惑力。
“有救生衣不就够了吗？”
“你万一走着走着掉水里咋整呢。”
“......我有这么......四肢不协调吗？”
“你学东西快，我寻思着去之前你先学了。你爸的客户送他一张酒店里的月卡，可以免费去上课。”
“但是现在是不是有点太冷了......”
“那里是恒温泳池，你就放心吧。”
经过妈妈的一番狂轰乱炸，傅菁默默扒拉出了中考结束那个暑假用过的泳衣，是最普通的黑色连体款。妈妈以“哎呀就穿几次暑假再给你买新的”为由又把这件泳衣塞回她手里。
“反正去学的都是中年妇女和小孩子，谁看你啊。”
大人总是没法理解青春期的女孩子的那点小心思。就算是最普通的蓝白色校服外套也要把不好看的袖口卷上去，不拉拉链露出里面精心挑选的衬衣，绑头发的时候不能放过任何一缕碎发否则会显得乱糟糟的。
虽然这只是几节游泳课，却还是希望能穿上漂亮的泳衣去上课。
但傅菁最后还是妥协了。没办法，妈妈说一不二嘛。
＊02
春天对于吴宣仪来说就是无休无止的名媛聚会。妈妈像带着一件满意的收藏品一样带她去各种朋友家里参加茶话会。妈妈们聊天的开端还有点富家太太的样子，茶艺花卉、精致小物或者当季高奢，但聊着聊着就跑到市井街巷的八卦了，谁老公又在外面包养情人啦，谁家女儿又找了个老男人啊，谁儿子又出柜啦，一般话题岔到这吴宣仪就开始发呆了，脑子里背几遍早上刚练的乐谱，或者回忆一下数学习题精讲里的知识点集锦。
真的，只有这种时候吴宣仪觉得自己特爱数学。平常她可是用那本习题精讲助眠的。
那天清明小长假，吴妈妈要去姐妹麻将局，吴宣仪便搬了还没写完的作业去楼上写，她卡在一道地理大题半天，笔转得心烦意乱，身后突然响起敲门声，陈意涵把脑袋探进来笑眯眯地问她要不要去游泳。正好旁边是她家开的酒店。两个小孩子一拍即合，抛下厚厚一沓卷子就兴冲冲地跑去了。
屋外下着小雨。“清明时节雨纷纷”像奇怪的咒语如期上演，吴宣仪叫陈意涵走快一点，压根无暇欣赏路旁烂漫的樱花树，她只想瞬间到达一个可以躲雨的地方，因为斜风细雨还是会把衣服弄湿，透明伞面挡不住从天而降的躁郁，直到走进酒店，头顶的中央空调吹送稳定的干燥风向，吴宣仪才静下心来。
“你今天怎么有点不对劲......是因为下雨吗？”换衣服的时候，陈意涵轻柔的声音被隔板焖过之后传进吴宣仪的耳朵。
“没事，可能因为马上假期要结束了吧，我的返校焦虑症。”吴宣仪边说边伸手去系身后的蝴蝶结，弄了半天，它像是故意和她过不去，在她的手指上缠成一坨，她只好怏怏不乐地推门出来让早已等在那的陈意涵帮她系。
泳池很大，是下午三点的空旷，水波粼粼，折射微弱的日光和人造光的混合物，不像海水的蓝，倒像没折亮的荧光棒。吴宣仪低头可以看到自己摇摆动荡的脸。另一边有个游泳教练在教几个小孩子，一个穿黑色泳衣的女孩子坐在不锈钢扶梯上。好像和自己年纪相仿，披着干的头发，应该还没下过水。
“走啦，发什么呆呢？”两个人一前一后地下了水，埋进池里就游了起来。
透过泳镜的世界是单调而模糊的，只有水交织光影变换着。没有障碍，吴宣仪便心无旁骛地游了一会，冲出水面抹开眼前的水，睁眼就看到那个女孩子下水过后湿漉漉的眼睛，像小鹿一样，露出疑惑的眼神。
隔着对角线三米的距离。那个女孩子的五官很是分明，十分英气，光看脸谁都会觉得她是个冷酷的人，和此刻第一次入水后的惊慌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吴宣仪想笑，立马咬住下唇让自己不要太失态。她扭过头去装作没事发生，蹲进水里，蹬了一脚墙又游了起来。
傅菁感觉自己的脸有点烫，倒不是因为身处一群非零基础的小学生中感到尴尬，只是对面那个穿红色波点泳衣的女孩子看她的目光就像一束光，头顶的昏暗猝然裂开，照得自己眼皮发热。
她很局促地扯了一下自己的泳衣，一点“为什么是这件”的懊恼从心口涌上来。
03
为了应付学考，即使是文科生也还是要继续学习理化生。化学老师在黑板上噼里哗啦地写完板书，让大家用剩下的十五分钟去隔壁楼做催化剂实验。
大家很不情愿地翻出压在书堆底下的实验手册，拿起笔慢吞吞地在外面排起队来，杨超越撇了撇嘴，凑近傅菁耳边小声说“真是个占用我们大课间的绝佳办法”。
实验室黑板上的实验步骤是现成的，估计写了太久某些字句都有点褪色，杨超越拿着两只试管叮当作响地对碰，傅菁压着她的手腕示意她消停点，说等会黄老师又要来查岗了，指不定又要怎么说她。
看见傅菁严肃的眼神，杨超越乖乖把两只“小可怜”放回试管架，眼珠子一转，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不怀好意地凑过去问傅菁，“那天那个小姐姐，你到底认不认识啊？”
“只是学游泳的时候见过几次，我都不知道人家叫什么呢。”
“其实......她来过我们寝室，找陈意涵。”杨超越朝傅菁使了使眼色。
“所以呢？”傅菁不太明白杨超越的意思，懵头懵脑地发问。
“中午请我吃饭我就告诉你她的名字。”杨超越昂起头朝傅菁努了努嘴。
“......奸商”虽然嘴上这么说，傅菁还是乖乖把饭卡塞进杨超越的裤兜里。杨超越神秘兮兮的，还不肯直说，一把拿过笔，在抽屉左下角模仿傅菁的字迹写上“吴宣仪”三个字。
傅菁本来想让杨超越别乱涂乱画的，但对那个女孩子的好奇还是占了上风，她的眼神滞在杨超越手下不断延伸的笔画上随之流动。头顶的风扇呼呼地响着，偶尔发出“嘎吱”的杂音，热浪不断贴上太阳穴，把她的意识糊成一团。她下意识地去指认写好的那三个字，未干的水渍、桌板的冰凉和那个名字便一起印在她的手指上。
眼皮的一跳风驰电掣般地把她席卷回几个月前泳池初见的一刻。
看着那个像鱼一样蹁跹、不断游离的红色身影，此刻的傅菁回到四个多月前的那个、站在泳池里的她，用嘴唇描摹出“吴宣仪”三个字的音节。
04
傅菁她们班匆匆跑进操场时早操音乐已经快放了一半，他们立马列队四散跟上节奏，傅菁是带队的，站在最前面。吴宣仪从16班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傅菁了。她今天刚刚发现她们是隔壁班，同在一个楼层却分置两边，中间隔着一条长长的走廊。
怪不得从来没有遇到过。
那个女孩子的背影很挺拔，修长的腿，头发扎成两股，绑着可妮兔发圈。怎么这么可爱啊。吴宣仪心想。
早操收队的时候吴宣仪的班先走，离开操场的时候，傅菁侧对着吴宣仪，“这个人怎么跟树似的一动不动”，吴宣仪期盼她转过头来看一眼自己，但她低着头在踢碾地上的杂草，好像对周遭毫不关心。吴宣仪有点失落地去找落下小半截的队伍，就听到刚才还在树下打电话的孟老师放下手机喊了一声：“傅菁，等会来一下我办公室啊。”
那个女孩子回应他：“好的孟老师。”
在吴宣仪的想象里，傅菁有着各种可供选择的声线。这不能怪她嘛，因为游泳的时候，没听过傅菁讲话，所以难耐地做了诸多揣测。万万没想到是这样奶声奶气的一种，“就算正常讲话也觉得像是在撒娇”的声音。
＊05
后来吴宣仪发现那种焦虑感和游泳如影随形。但假期结束、阴雨天、泳衣的系带太繁复与之并没有多大关系，更密切相关的是那个游泳技术不断增进的女孩。陈意涵说这是“荷尔蒙作祟”，吴宣仪摇头否定，暗自却觉得真有潮汐引力牵着她，心里的什么东西缓慢地、日渐推进地往前走。
吴宣仪习惯在春天游泳，是从小为了逃避茶话会和成人世界的消遣。春天是室内泳池的淡季，日子又温暖和煦，离吴宣仪家最近的那个走过去可以一路赏花，使人安定自在。其实那天和傅菁的遇见并不算特别，只是积习，但自那以后，每次碰面就都成了特别。
那天吴宣仪一个人来，也学着坐在扶梯上，池水加了人工波浪，漫上她的腰又褪下，像在她的身上徐徐写下情诗。她看着那个女孩像一道黑色闪电冲出水面，撩起刘海，眼里刺出凛冽的光。是好胜心强的人才有的眼神，她认识。
她其实不太想游泳，于是随便点开一个歌单，那时候耳机里正好放到《can't stop》，唱到“你像春天的慵懒味道，一直在环绕”，她不由自主地就会看向那个女孩。
“她可不是什么温柔小鹿啊，吴宣仪？”陈意涵说。
“我当然知道。”吴宣仪啜了一口奶茶，眼神涣散。
“只看看还可以。”陈意涵碰了一下她的肩。
吴宣仪知道。不可否认的是那个女孩的身材真的很好，她出水的样子很像冲浪的海豚，线条流利又顺畅。陈意涵早在吴宣仪对那个身材巨好长得又帅还纯情的男健身教练失去兴趣后就发现了这些，当然她也不会直说，只是会旁敲侧击地提醒一下吴宣仪，如果她没那么想的话，还是算了。
“我想到一个办法。”吴宣仪说。
“带我去罗威那看海豚，我就能忘记这个漂亮女孩了。”吴宣仪对着陈意涵眨了眨眼。
想到上次和陈意涵的这段对话以被她温柔地踹进水里而终结，她笑得差点迎面扑进水中。冷静下来之后，她戴上泳镜，沉入水底，开始幻想池底长出水草和礁石，凶猛的鲨鱼围成捕猎圈，可那道黑色的身影还是向她冲过来，不顾一切地、用着能够完全把她粉碎的力量飞驰而来。
06
“宣仪，我和孟老师准备下周和16班一起办一场篮球赛，你看怎么样？”
吴宣仪乖巧地站在班主任张老师的办公桌前，专注地思考了一小会，然后说：“好的老师，我去找他们班长商量一下。”
这件事因为一下午接二连三的数学小测和当堂作文被搁置到傍晚，吴宣仪在作文纸上饱满地画上最后一个句点便走出教室，来到16班的后门。16班不愧是文科实验班，快到饭点了一个个的还都在安静地奋笔疾书，一眼望过去都没有人抬起头。她敲了敲后门，靠门边的一个男孩子转过头，看见她的瞬间脸上便浮现一种别扭又害羞的神情，听明来意之后他悄悄往前传了话。
一点都没有惊讶的感觉。那个吴宣仪注视过很多遍的背影升起来，像纸牌魔术揭开谜底一样翻转牌面、出现花色，傅菁对上吴宣仪的眼神，心热烈地跳了跳，再把笑意咬回唇间。正经一点，傅菁提醒自己，她捏了捏自己写字写得有点僵硬的手指，快步走了过去。
“是班长吧？”
“对，我是傅菁。”傅菁用余光瞟到教室里还有人在往外面看，刚才自己起身就牵连起后几排男生的窃窃私语。
“是篮球赛的事。”吴宣仪笑起来，明眸皓齿，眼角的薄汗好像碎钻，离这么近傅菁就更觉得她有点烫，也许是体温高，又也许是她们站在余晖中心。
“去吃饭吗，我们可以边走边说？”吴宣仪见傅菁有点愣愣的，就主动问她。傅菁一下子就把数学题写完才能去吃饭的flag抛到脑后，用力点了点头。
＊07
傅菁渐渐觉得游泳是一种非常亲密的运动，虽然她和那个每次都穿不同泳衣的、梳着高马尾的女孩隔着很远的距离，傅菁还是觉得自己在和她享有同一片体温。
那个女孩附近的温度好像特别高一点。傅菁想着，鱼是不是都会被暖流吸引？暖流带来丰富食物和热量，鱼群趋之若鹜。可自己又不是鱼，怎么也忍不住想靠近。
傅菁像个绞尽脑汁写比喻句的小学生一样，思索该如何形容这样的她。
像海底热泉。
像火熔岩石。
像刚被熨软的缎子。
她从泳池这边游到那边，傅菁的眼神就会一直跟着她，像被日光直射，闭上眼面前还残留混色光斑。
想引起她注意，傅菁比学数学还要用功地学习游泳，直到做出很漂亮的动作，很自如地换气，游刃有余地往返，虽然有一次有点用力过猛到脚差点抽筋。她没意识到去巴厘岛玩水的优先级已经延后，见那个女孩才是第一顺位。
傅菁发现那个女孩来游泳，永远选在晴朗的周六下午两点，亮色泳衣和奶茶是她的必备品，她有时候会在岸上的躺椅上睡着，像一只猫。
08
因为商量篮球赛的事傅菁和吴宣仪一起吃了三天晚饭，但大多数时候都在聊点有的没的，公事不公办的典型就是她俩了。不过两个人绝口不提游泳的事，好像这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以前傅菁排队吃饭时还在争分夺秒地背单词，或者牺牲吃饭时间呆在教室写作业甚至不吃晚饭。这一下倒是让傅菁的饮食变规律了。她每天最盼望的事就是和吴宣仪一起吃晚饭，以至于最近杨超越对作业答案的时候都发现她临近饭点的字迹变得潦草起来。
这天傅菁穿了一条七分裤，去食堂的一路上脚踝被咬了三个包。吃饭的时候屡屡皱眉，想去挠又觉得在吴宣仪面前这么干形象不太好。她俩的习惯不太一样，傅菁吃完饭就直接回教室去写作业，吴宣仪还得回一趟寝室。吴宣仪一走，傅菁就蹲下来查看被叮的包，她皮肤敏感，学校又靠近山区，蚊子特别毒，此刻脚腕已是一大片红肿。
她咬咬牙准备回去敷点凉水，或者问问有没有人带风油精什么的。
手边的窗户被敲响的时候傅菁惊了一下，脚踝上的疼和痒随着意识脱离习题急促地涌上来，她手忙脚乱地打开窗，发现是吴宣仪。
吴宣仪弯着腰探过头来，她的衬衣领口低，从傅菁的角度看过去，是一大片雪白的裸露肌肤，燥热感爬上傅菁的心口，只听到吴宣仪用一贯甜美的声音说：“我给你拿了药膏。”
一本卷着一小瓶青草膏和一袋牛奶糖的杂志从吴宣仪手边滑过来，傅菁接住的时候发现手心都是汗，她想要认真道谢，抬起头却发现吴宣仪招招手就急匆匆地走了。
袋子上贴着一张龙飞凤舞的“多吃点糖”便利贴，傅菁摸了摸自己最近因为熬夜打手电有点苍白的脸，拧开青草膏往脚踝肿胀的地方去抹，偷偷在桌子底下笑了出来。
“这可太甜了吧。”杨超越眼疾手快地抓了几颗糖，飞快地剥开一颗含进嘴里。
“杨——超——越！！！”傅菁伸手就去拧杨超越的胳膊，后者一边小声求饶，却还是忍不住皮一下：“班长大人，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学会分享好吗？”
“她的不行。”杨超越被傅菁死盯着，好像如果她不把糖吐出来傅菁下一秒就会宰了她。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后桌目睹了全过程却没有听到傅菁的那一句话，他十分不合时宜地来了一句，“班长班长，刚才那个是吴宣仪吗？你们是不是认识呀，下周篮球赛，可不可以......和她介绍一下本前锋呀。”
杨超越听到这番话，心想这人是死定了，憋着笑缩回座位，等待傅菁对那位大哥狂风暴雨的一阵怒斥。
“班长班长，你听见了吗？我请你吃饭呗！”
“班长班长，你们肯定关系很好，她还给你送东西，你就帮帮我呗。”
“班长班长......”
“闭嘴。写你的作业。”傅菁拿着那本杂志往后桌前面一甩，冷冷地说。
＊09
陈意涵和吴宣仪讲过，花园只是在周围看看就好，不要走进去。她春天流连，那她秋冬就会忘返。可吴宣仪总用“再看一眼”的借口来搪塞她。
“再看一眼你也不能头也不回地走了，你想想涂一 。”
陈意涵其实不太想举吴宣仪那个前男友的例子。这件事其实是最糟的一种结局。像吴宣仪这种条件的女孩，早恋本来就是家常便饭，但初中的男孩子似乎过于理想化和天真，以为这是一段可以长久的关系，以至于分手之后还在纠缠不休。
“那你怎么知道她不是......？”
“要是的话肯定会回应你，你那样看人家，稍微敏感一点都会发现的。我看她的视线都没离开过教练。”
“唉。这应该被记录入我人生的一次滑铁卢。还没开始就要放弃。”
“除非......你们俩练就了互相看对方但永远发现不了对方在看自己的技能。但这个概率估计只有0.01%。”陈意涵扶了扶金丝框眼镜，理性地给出了第二种可能。
吴宣仪很早就知道，她渴望的那种亲密关系可遇不可求，并不是念念不忘就会有回响，抛出的球也不一定会被接住。在这样的的偶遇里获得回应太奢侈了，她不应该这么贪婪。从茶话会的万花筒里，她得以窥见成人世界的一角，那里的墙上贴着大字报般的信条——“戒贪嗔”。
10
篮球赛选在周四78节的自由活动。两个班的女孩子分列两边，15班的队长还专门去拉了“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横幅挂在篮球场的铁丝网上。十六七岁的学生精力无限，还没开始，场子里已经充满了双方的加油应援声。
文科班男生少，就算不怎么会打篮球的也只能打肿脸充胖子上场，幸好两个班都有几个厉害的在，也能撑起大半江山。傅菁和吴宣仪站在靠近门的一边，两个人并肩而立，气场立刻就和旁边的人区别开来，男生们还在场上热身，目光却屡屡投向这边，傅菁的后桌还频频往这边打眼色。傅菁不想理他，低头回避注视，发现自己和吴宣仪穿的都是黑白帆布鞋。
吴宣仪把手做成喇叭状对着他们班喊加油，发梢摇摇摆摆的，傅菁忍住想伸手去抓的冲动，紧捏着裤边站好。
女孩子其实看不太懂篮球，场上的人大多都是看谁帅气灌篮，谁又酷炫三分球，或者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欣赏帅哥，又或者默默给暗恋的男孩子加油。
傅菁就不一样了。她看吴宣仪。
说起来傅菁应该是个有耐心的人，她不管学什么都能静下心来。高一下分科的时候她犹豫不定，因为她文理都好，好得平均，爸妈觉得选理以后发展空间更大，她却执拗地在意向单上填了“文”。
如果不选和吴宣仪一样的文科，她们就不会继那个春天之后，像今天这样一起站在这里了吧。
傅菁庆幸自己的笃定。她知道很多事努力去做就会有好的结果，那，喜欢吴宣仪呢。
最近的晚上，傅菁合上书关掉手电之后会在黑暗中睁着眼思考一会。她知道自己的不对劲，只是不敢去细想。杨超越天天在耳边起哄说自己跟谈了恋爱一样，心神不宁，发呆就会傻笑出来，饭点就冲到楼梯口等吴宣仪，吃饭也磨磨蹭蹭。
但杨超越说的一点也没错。现在的傅菁已经变得没那么多耐心了，她没法在面对有关吴宣仪的事情时像精密的算法一样选出最优解。所以当后桌投出一记无懈可击的三分然后向这边比了个该死的爱心的时候，傅菁拉起吴宣仪的手就从门口跑了。
11
她们走到高三教学楼里，四周一片寂静，教室里都是伏案学习的学生。傅菁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干了什么，刚才在热风里晕眩的、情绪饱和的、不由自主的疾走像极了私奔，她看看两人紧握的手，才发现吴宣仪的指节被她捏红了。
吴宣仪靠着墙探出手去摸傅菁的额头，笑着问她：“怎么了？”
傅菁的脸一热，又不知从何辩驳，就一言不发地呆站着，看着吴宣仪，看着她脸上一以贯之的从容。
其实吴宣仪心里是翻江倒海的，她努力用“傅菁看到了喜欢的男孩子朝这边打手势十分害羞于是拉上自己打掩护离开”的理由压平心里的胡思乱想，陈意涵说过的“你不要用你那一套去揣摩直女的行为举止”恰到好处地在耳边响起，她挑了挑眉，不显刻意地松开了傅菁的手，问她：“我们回去？”
吴宣仪是细心又体贴的人，不会一直抓着为难的地方不放，何况那也算是自己的痛处。现在她突然有点想念那个素不相识却能肆无忌惮欣赏海豚一般的傅菁的春天，不说话，只让爱慕满池荡漾，那可多好。
后半段傅菁已经没心思观战了，她注意到吴宣仪脸上倦倦的不开心，心想自己可真糟糕，刚才准是吓到她了吧。最后15班以微弱的优势取胜，16班从来在成绩上压别人一头的那群人都有点垂头丧气，双方友好的拥抱握手之后，一方兴高采烈地说要去庆祝，另一方便三三两两作鸟兽散。
杨超越在人群里拉上傅菁，看到她闷闷不乐的样子，以为班长的集体荣誉感又发作了，就非常老板作态地拍了拍口袋说要请她吃饭。
“没关系的啦，那群男的抗压能力那么强，小事小事。”
倒不是因为这个。傅菁看了一眼杨超越无忧无虑的脸，什么都没说。
12
晚自习结束，走过楼梯口，另一边的教室爆发出一阵热烈的鼓掌声，傅菁很疑惑地看了杨超越一眼，后者却了然地说：“陈意涵说他们班赢了球赛，吴宣仪请全班喝一点点。”
那个名字一出现，下午的事混乱又粘稠地贴上来，像许多冰冷的、酸涩的碎片扎在傅菁的身体里，也不知道是委屈还是自责，她的眼眶涌满泪，又眨眨眼憋回去。
“走啦。”傅菁扯着杨超越的袖子就往下走。
回寝室的人流大，傅菁就另辟蹊径。逸夫楼平时用来做实验楼和高二学考的准备教室，晚上不开灯，所以很少有人走那边，傅菁却喜欢在昏暗里摸索的安静，只是今天再走这条路，却心绪不宁地想着吴宣仪。
“傅菁？”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傅菁猛地转头，发现提着奶茶袋子、气喘吁吁的吴宣仪。
以前傅菁总说杨超越想什么来什么，现在这种体质似乎也传给了自己。
“宣仪......你怎么来了？”
“请你喝奶茶呀！”吴宣仪递给她袋子，奶茶一路奔波也出了满身的汗，水珠附在袋子内，杯身上的标签影影绰绰。傅菁觉得吴宣仪也像自己心头出的汗，心事写成标签，又被一张张撕掉，揉成一团。
“开心一点哦。”吴宣仪摸了摸傅菁的脸，笑颜璀璨，比路灯还辉煌地投落下来，傅菁深吸一口气，莫名有了种破釜沉舟的勇气。
13
高二女生都住在1号楼，分成ab两栋，16班的大多数女生在a栋，只有包括杨超越在内的三个人分到了b栋和15班的陈意涵混寝。回了寝室，杨超越手脚快，洗漱好了就躺在床上看小说，突然朝厕所喊了一句：“陈意涵我想喝奶茶！”
陈意涵在刷牙，含糊不清地说：“在桌上，你自己拿就好了。”
杨超越旋风般地翻身下床，趿拉着拖鞋，滑到了陈意涵的桌子前，先看了一眼标签，乌龙玛奇朵：中杯+三分甜+珍波椰，她喝了一口，慢悠悠地踱回床边，想到了傅菁的那一杯，冰淇淋红茶：大杯+无糖+燕麦+布丁+少冰。
“吴宣仪是你闺蜜吧？”杨超越扯住正准备爬上床的陈意涵的睡裙边，问她。
“是啊。”
“那你们班每个人的奶茶都是一样的吗？”
“嗯，宣仪买了一样的四十杯。她自己喝的也是这个，怎么啦？”
“这奶茶有点太甜了。”这个晚上，侦探杨超越忽然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14
高二的生活平稳地行进着，比高一忙碌，但也比高三悠闲。吴宣仪大学被安排出国读商科，回来好接手家里的生意，所以也没有“千万人过独木桥”的紧迫，因为心态放松，自己也努力，所以考试成绩都挺好看。相比之下在文科实验班的傅菁压力就大得多了，本来就是排除众议选的文，老师也都把她当状元的苗子在培养，她的目标只能是“争一保二”。
但傅菁最近熬夜熬得紧，心情又七上八下的，第一次月考就发挥失常了，第二天上午考的数学最后两道大题没写出来，下午的地理和政治就一路惨淡下去。
全部成绩出来的那天，一楼的值周黑板贴上了印着理科前200和文科前50的红纸。傅菁压根都不敢去看，就算掉出年段前三对她来说也是种煎熬。考试后的办公室总是格外忙碌，各科老师忙着给没考好的尖子生和困难户分析成绩，傅菁这回也被列入了重点关注对象，在数学办呆了半节晚自修，吴宣仪路过的时候正好看到眼睛红红的、抽泣着走出来的傅菁。
吴宣仪这次考得很不错，年段第九。她数学也不好，还没有错失两道大题的傅菁分高。看成绩的时候，两个人的名字一上一下地紧挨着。换做别人，吴宣仪会想自己有没有立场去安慰一个比自己考得好的，何况学霸总爱自我贬低，她们的衡量标准也高得多。可吴宣仪不想看傅菁哭，无论她是因为什么难过。
“过来。”吴宣仪就在门口搂住傅菁，拉着她上楼梯，三楼以上有两层空置的教室，考试专用。她们走得又慢又轻，傅菁不想让声控灯亮起来，怕满脸泪痕的狼狈样子被吴宣仪看到。
傅菁嶙峋的关节有点硌手，吴宣仪漫无边际地想到是不是应该多给她送点零食了。篮球赛之后两个人每周四还是会一起吃晚饭，周六下午放学一起拖着行李走到学校大门口，雷打不动，这是傅菁的金科玉律。
她们在五楼最高的一节台阶上坐下，月光从旁边的栏杆缝隙间透过来，照亮两个人搭在一起的手背。
吴宣仪突然有了一种坐过山车的错觉，在最高的顶点，光线舒朗，情绪得当，就看谁先开口。她不该想到这些的。这种场合太适合坦白心迹了，她怕自己说什么不该说的。
“你已经很棒了。不要给自己太大心理压力。”吴宣仪从口袋抽出纸巾给傅菁擦眼泪，絮絮叨叨地和她说了很多。吴宣仪对那种“明明有实力却赢不了”的感觉深有体会，她初中就是这样。上了高中，升学压力小了反而得心应手。
吴宣仪哄完傅菁就和她一起牵着手下了二楼，还信誓旦旦地说晚上会再来看她。但熄灯前傅菁并没等到吴宣仪。她有点失望地铺开被子，听到门被轻轻敲了几下。
傅菁的寝室有点特殊，有个室友暑假意外骨折了这学期只能走读，还有一个姐姐结婚这几天请了假，另一个每周三都要回家洗澡，这天晚上就只剩她一个，她以为是值周老师查寝，匆匆跑去开门，没想到是吴宣仪。
吴宣仪穿着吊带睡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她钻进了空调被。床很小，两个人挤在一起时傅菁还能听到吴宣仪因一路跑过来而剧烈的心跳，吴宣仪主动贴过来，凑近她耳边软软糯糯地吐气咬字，“我怕你睡不好，来陪你。”
肌肤依偎才是真正的共享体温，傅菁觉得好像有岩浆在五官和胸口蔓延，她以为自己会僵硬得不敢动弹，没想到本能却是伸出左手侧过身去握吴宣仪的右手。
傅菁庆幸自己把空调打得低，不然谁稍微动一下她都觉得浑身发烫。她很轻地说：“b楼离我们很远吧。”
“想见你就不远了。我可不想看到你明天肿着眼睛。”吴宣仪用空出来的小指贴住傅菁的眼窝，说话带着薄荷的清香，拂过傅菁的脸。
“睡吧。不过不想睡我们也可以聊天。”吴宣仪用大拇指刮了两下傅菁的额头，小心叮嘱道。
傅菁以为自己会失眠的，毕竟身边躺着最喜欢的女孩，但她这一觉睡得格外香。梦里是一片蔚蓝，她和吴宣仪手牵着手，游向广袤富饶的深处。
15
傅菁为这个晚上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她在窗口看到操场上的孔明灯，白色薄纸上的“黄婷婷我爱你”被烛光映得亮堂。校园百事通杨超越说这是这次理科第一的宋唐给女朋友放的。她那一刻就想去告白了，不是头脑发热，是每分每秒都想要和吴宣仪在一起的义无反顾。
吴宣仪也总以为这种事会是自己先开口。陈意涵知道吴宣仪这次是真的不能“算了”，就给吴宣仪支招，情书是最保守的办法，明着说被拒绝了会更尴尬，让傅菁喜欢就打开。尤其体面。并且再次强调，“你要做好把她掰弯之后对她负责的准备”。吴宣仪还没来得及告诉陈意涵，那天有人说在实验室的桌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像是暗恋她的人写的。
戚砚笛转过头来说，“但那个字迹......是个女孩子的。”
“我当然不会认错！我们以前是同桌。”
“说出来是不是不太好......”
“......是16班的傅菁。”
人人都会以为这是两位漂亮女孩为了争夺一个帅气男孩把对方视作假想敌的修罗场，想到这里，吴宣仪笑出了声。
吴宣仪给傅菁的生活里下了各种明示暗喻，她想如果傅菁不逃，她就会用力抓住她。伏笔和预设情愫饱满又楚楚动人，她捏着封口胶水未干的信封，在走廊里看到了向她过来的傅菁。
她打开手臂，傅菁像花一样开在她怀里，傅菁知道这也许是最后一个纯友谊的拥抱。她看向吴宣仪，眼里沉甸甸的，两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出：“我有事要和你说。”
吴宣仪觉得自己的事郑重，就让傅菁先说。傅菁也顺水推舟，怕被耽搁所以要先开口。酝酿好的情绪在心口怦然盛开，她环住吴宣仪的脖子，真像藤蔓缠绕上来，吴宣仪觉得溺死在这一刻都可以。
“我很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傅菁原本以为这会很难，她设计过无数的问句，却没想到对着真正喜欢的人说这句话如此轻松。她害怕回答又期待回答，不过她满腔孤勇，不怕失败，失败就再追一次，这一次换她主动。
吴宣仪的信翩翩落到地上。
她又一次拉着傅菁上楼，在楼梯口抵着墙吻她，“对不起，我真的很贪心”被交缠的气息剪碎，那个瞬间吴宣仪觉得自己被春天那道黑色闪电劈中了，酥麻感传遍全身，她迷恋的那片花园朝她开了门，她非常小心地吮吸着那两片薄唇，头顶的铃声震到耳朵疼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这是我的答案。”她把信塞回傅菁手里，说回去才能拆，顺便提到第一次送的杂志里还藏了几句话。
16
这是傅菁和吴宣仪第一次以恋人身份一起来游泳。托陈意涵的关系，吴宣仪包下了整个下午。傅菁穿了去过普吉岛的新泳衣。她们在水里亲密地嬉戏，在闪光的池水和凉薄的日照里起伏，如同两尾鱼。
“你不是说你只在春天游泳？”
“你就是我的春天啊。”
“嘴可真甜。”
“还有更甜的。要不要试试？”
“我知道你要干嘛。”
傅菁把吴宣仪拉到水底，心想不能总是让吴宣仪主动。情书里说大小姐克服了重重心理障碍才来到自己身边，她得更努力才算好的回应。她扯掉吴宣仪的泳镜，像是害怕在水底也会脸红。她亲上吴宣仪的睫毛，吻触一点点下降，直到嘴唇。
真实里原来藏匿着这样的梦幻和甜蜜。在那个暗流涌动的春天，两个人都不会想到有一天会在水底接吻。小丑鱼吻过乌龟的壳，海底火山口吹出滚烫的泉流，黑压压的鱼群在潮汐时如乌云过境，电鳗急促地扫过珊瑚礁的柔软。海豚欢愉地跃出水面，皮肤细腻又光滑，吴宣仪的手贴紧她裸露的腰背，亲吻最喜欢的她。
情书里还说，见傅菁的第一眼是一秒狂热，但吴宣仪贪心，想拥有永恒春天。大火也许会烧遍森林，但她不怕粉身碎骨。
春天游泳，夏天去了真正的海洋，秋天才能亲吻如梦的你，再等冬天蜷进你的呼吸。
end.
